“一個人的身份也許是在另外一個國家,
但是她的心是屬于祖國的?!?/strong>
作者:隋坤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近日,新版美國貨幣上出現(xiàn)了首位亞裔頭像。一位好萊塢華裔女星再次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她就是黃柳霜。
美國新發(fā)行的25美分硬幣,上面刻有黃柳霜標(biāo)志性的劉海和大眼睛。
黃柳霜是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第一位留星的華人,也是那個年代最受關(guān)注的好萊塢女星。齊劉海、娃娃頭、大眼睛的經(jīng)典形象讓她在世界面前塑造了經(jīng)典的東方美人形象,也讓她身陷西方世界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中。
在幾十年的銀幕生涯中,她不停地與種族歧視和刻板印象搏殺,卻一次次失敗。來到中國后,她加深了中華兒女的身份認同,開始不遺余力地為中國抗日事業(yè)提供幫助。
歧視
聚光燈下的世界總是紛紛擾擾,有歌頌的地方就有爭議。
黃柳霜伴隨這兩種聲音走完了一生。有人說,生在那個年代,她似乎沒什么選擇。
黃柳霜
1882年,美國頒布了《排華法案》。這是美國通過的第一部針對特定族群的移民法,旨在阻擋在美華工入籍。
這部法案的通過,徹底激發(fā)了美國人對華人的獵奇心理。
進入20世紀(jì)后,美國社會最深入人心的華人角色叫傅滿洲。他有著細長且翹到天上去的眼睛,留著兩撇小胡子,暗示詭計多端,穿著清朝服飾,甚至還留著辮子,整天研究如何禍害西方人。
彼時西方電影中的華人角色大抵如此。黃柳霜的銀幕生涯始于那個年代。
1905年,黃柳霜出生在洛杉磯唐人街的花街,她的祖父是第一批赴美淘金的華工。她先后在公立學(xué)校和長老會學(xué)校就讀,不管在哪,她的身邊總伴隨著種族歧視。坐在后座的同學(xué)常用針扎她,想試試“中國人”有沒有“痛”的感覺。
那時唐人街是許多電影的取景地,黃柳霜放學(xué)后常在片場看熱鬧,有工作人員注意到了這張精致的東方面孔。1919年,電影《紅燈籠》需要一個龍?zhí)祝?4歲的黃柳霜第一次出現(xiàn)在電影銀幕上。從此,她以“中國娃娃”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多部好萊塢電影中。
兩年后,她在好萊塢獲得了第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角色——在電影《人生》中飾演了當(dāng)紅男星郎·錢尼的妻子。
電影《人生》劇照。
很快,銀幕上黃柳霜中國娃娃的造型幫她成為各家媒體的寵兒,但也招來了種族歧視者的謾罵。有美國影評人針對黃柳霜寫下一篇文章,題目是《黃禍!中國入侵銀幕》,文章刻薄地對黃柳霜和華人群體進行了“群體攻擊”,語言粗鄙,不堪入目。
此后,黃柳霜雖片約不斷,但角色基本雷同——依附于白人,或是命運凄慘的亞裔女人。
1922年,她出演了電影《海逝》中蓮花一角。電影結(jié)尾時,蓮花面對拋妻棄子的白人丈夫,選擇投河自盡;1924年,她又在電影《巴格達竊賊》中飾演一位蒙古女奴:赤裸的背部、毒蛇纏繞的大腿、烈焰紅唇的妝容和風(fēng)情萬種的眼神……美國人將這個畫面制成電影海報,傳遍了美國的每個角落。
電影《巴格達竊賊》劇照。
《巴格達竊賊》大獲成功,黃柳霜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但是,此后她在好萊塢能接到的角色幾乎都是性感、軟弱、受人凌辱的娼妓以及花瓶。
就連片酬,也成了種族歧視的載體——在電影《上海快車》中,白人女演員瑪琳·黛德麗的片酬比成名已久的黃柳霜高出18倍。
西方電影中的黃柳霜只不過從一個嬌俏可人的東方娃娃,變成了嬌艷欲滴的東方娃娃。
反抗
成名之后的黃柳霜是一位特殊的名流。她出門必須隨時隨身攜帶身份證明,以應(yīng)對美國警察隨時隨地的盤查。
1933年,黃柳霜接受《洛杉磯時報》采訪,痛斥好萊塢電影中的華人刻板印象:“為什么銀幕上的中國人形象總是小丑那個樣子?而且還是性格殘酷的小丑,兇殺、背叛、陰險!我們并不是那個樣子!我們的文明史比西方長很多倍,我們怎么會那個樣子?”
為了逃離好萊塢的種族主義限制,黃柳霜在上世紀(jì)20年代末闖蕩歐洲。
在歐洲,她展現(xiàn)了驚人的語言天賦。僅幾個月的時間,她的口音從美式英語切換成英式英語。又過了4個月,她熟練掌握以難學(xué)著稱的德語。
闖過語言關(guān)為黃柳霜敲開了歐洲電影的大門。在德國,她在《愛比刀更利》等電影中出演女主,挑剔的歐洲影評家也對她不惜筆墨地贊揚;在英國,她與影星勞倫斯·奧立弗合作了《粉筆圈》;英國作曲家康斯坦特·蘭伯特在看了這位女演員的作品后著了迷,隨后專門為她譜寫了一首曲子。
1929年,她出演了生涯中最后一部默片《唐人街繁華夢》。影片中,當(dāng)紅的吉爾達·格雷是片酬最高的女演員,但英國《綜藝》雜志評價是“黃的光芒蓋過了那個大明星”:“當(dāng)黃在廚房后邊跳舞的那一刻,她將格雷小姐的《唐人街繁華夢》給偷走了?!?/p>
電影《唐人街繁華夢》海報。
不久,整個歐洲的電影雜志爭相刊登黃柳霜的故事。有趣的是,歐洲影評人經(jīng)常把她稱為中國人,她也越來越認同中國人這一稱呼。
旅歐期間,黃柳霜寫過一篇關(guān)于“中國人被誤解”的文章。她在文章中娓娓道來:實際上中國人本性善良、熱愛生活,我們的紡織、陶瓷、服飾和宴飲都體現(xiàn)著這些特征。華人將友誼和家庭看得高于一切。
那時的黃柳霜還沒去過中國,但她相信,中國就是她夢中的樣子。她曾對記者說:“我真希望自己生在中國?!彼Q中國人為自己的“同胞,這些最古老的文明人士”。在歐洲,她以身為中國人而驕傲。
幾年后,黃柳霜帶著一身榮譽回到好萊塢。她本以為憑借自己多年的努力,可以破除美國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沒想到結(jié)果令她大失所望。
1936年,一部表現(xiàn)中國農(nóng)民勤勞致富的好萊塢電影選角,黃柳霜竟輸給了白人瑞娜。更荒唐的是她被拒絕的理由:當(dāng)時的美國法律禁止不同種族的演員在銀幕上親密接觸。
這次選角落選讓黃柳霜陷入強烈痛苦中,也讓她產(chǎn)生一個決定——去從未去過的中國看看。
爭議
當(dāng)年,黃柳霜在中國是一位頗具爭議的人物。
黃柳霜剛聲名鵲起時,中國人曾為之驕傲。彼時中國媒體對她冠以“我國旅美明星”的稱呼,《良友》畫報、《生活》周刊等國內(nèi)媒體對她進行追蹤報道,她在中國逐漸被人熟知。
《良友》畫報對黃柳霜的報道。
國家積弱,國人希望黃柳霜能在國際重新塑造華人形象,但隨著報道深入,國人的失望情緒越來越多。他們發(fā)現(xiàn),黃柳霜在銀幕上的形象總讓華人難堪,對她的評價也很快變成了“侮辱中國的情形令人發(fā)指”“借洋人的鼻穴討吸氧氣的賣國者”。
當(dāng)黃柳霜于1936年抵達中國上海時,場面宏大,人頭攢動。
然而這些人當(dāng)中也有許多她的反對者。一名上海記者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骸盀槭裁匆葸@么多屈辱的東方女性。”黃柳霜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回答道:“那不是我的選擇。即使我不演,也會有其他演員去演,而我會失去僅有的中國人演中國人的機會?!?/p>
同年,黃柳霜在《良友》畫報撰寫長文《我的自述》,陳述了自己在好萊塢任人擺布的不甘:“國人對于我所扮演角色,有點指摘,這使我很不安,因為我這種錯誤是無意種下的。初期入電影界,我只能完全受著導(dǎo)演者的指揮,不要說所扮角色是什么連自己也不知道,甚至片中的情節(jié)他們也未必說明白。這是事實,導(dǎo)演者對于閑腳演員是不重視的,除了幾個重要角色有權(quán)審查劇本內(nèi)容是否對于自己主張有沖突之外,其余是不聞不問的了。”
那年她在中國一共待了9個月,期間也有許多人歡迎她。
名旦梅蘭芳和影后胡蝶都對黃柳霜來華感到驚喜,梅蘭芳將自己的京劇唱片送給她,胡蝶陪她參觀明星影片公司。在那里,黃柳霜與國內(nèi)同行交流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給國內(nèi)電影業(yè)帶來寶貴的前沿信息。
正是這次來到中國,黃柳霜擺脫了長久以來的身份困惑。她在發(fā)表回國感想時說:“一個人的身份也許是在另外一個國家,但是她的心是屬于祖國的。如果這一次我沒有來到中國,那么我對于祖國的感覺會始終是模糊的?,F(xiàn)在我來了,認識了祖國大地和可愛的人民,發(fā)現(xiàn)了‘慈母的愛’,從現(xiàn)在起,我確認了我自己是一個中國女性,而在此之前,我只是一個生長在洛杉磯的東方女兒而已?!?/p>
待回到好萊塢,她拒絕出演丑化中國人的角色,還公開說:“我是中國人,以往塑造的角色給觀眾造成了對中國的不正確觀點,實際的中國不是這樣的?!?/p>
援華
早在上世紀(jì)30年代初,黃柳霜就公開譴責(zé)過日本侵占中國東北。后來,因為“不想自己居所對面是一個日式花園”,她特地搬了次家。
中國之行后,黃柳霜開始通過“援華聯(lián)合會”對國內(nèi)捐贈物資。這是美國民眾用以援助中國的一個民間組織。
1937年,她將自己圣誕新片的所有片酬交給了援華聯(lián)合會的華裔醫(yī)生瑪格麗特·鐘。
為了給中國募集藥品,她拍賣了所有禮服。在拍賣會上,她還帶來了額外的物品——在中國拍攝的5卷交卷。她希望西方更深入地了解中國,希望更多的人能加入這場募捐,為中國的抗日奉獻一份力量。
上世紀(jì)30年代末是黃柳霜知名度逐漸下降的時期,她在此時期內(nèi)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援華事業(yè),后來更是全職為美國援華聯(lián)合會工作。
為支持抗日,她主演了一部宣傳影片《轟炸緬甸》,旨在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惡行;她還為《新華食譜》作序,讓華人餐館在戰(zhàn)爭期間仍保持客流。1942年,她在電影《重慶來的女人》里塑造了抗日女英雄關(guān)梅。電影中,關(guān)梅被處決前斬釘截鐵地說:“中國人民必然會戰(zhàn)勝侵略者!”
只是,她對援華抗日的貢獻,沒能改變部分國人的看法。
1943年,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最艱難的時刻,宋美齡來到美國爭取援助。在好萊塢盛會上,宋美齡與一眾亞裔明星推杯換盞,人群中唯獨少了黃柳霜的身影。
黃柳霜的摯友瓦格納對此憤憤不平:“沒有哪一個人比黃柳霜更忠實地為援華事業(yè)而努力工作。但是在這次電影招待會上,她被邀請來向宋美齡問好了嗎?沒有!”
后來得知,宋美齡和一些反對者對黃柳霜的看法是:她代表的是只有洗衣店、餐館老板,黑幫和苦力組成的舊中國人形象。黃柳霜為此十分失落。
此后回憶起這段日子,她雖心有遺憾,但還是感到無比驕傲:“我已為長期支持和援助中國抵抗日本侵略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終身無憾了?!?/p>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黃柳霜的演員生涯也接近末期,她選擇回歸平靜的生活。1960年,她成為首位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留星的華人。
黃柳霜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的留星。
一年后,56歲的她突發(fā)心臟病離世,結(jié)束了起起落落的一生。
半個多世紀(jì)后,黃柳霜的名字出現(xiàn)在美國貨幣上,美國鑄幣局局長文特里斯·C·吉布森表示:“這個硬幣的設(shè)計是為了反映黃柳霜所取得成就的廣度和深度,她是一位勇敢的倡導(dǎo)者?!?/p>
對于美國這個舉動,清華大學(xué)國家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部主任、研究員錢峰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分析稱:“美國民主黨一直以來標(biāo)榜自己尊重少數(shù)族裔,此舉是其眾多拉攏少數(shù)族裔的措施之一。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來,美國社會日益撕裂,針對亞裔的歧視情況愈發(fā)嚴(yán)重,所以民主黨也希望這個鑄幣計劃能挽回美國形象。”
2019年,好萊塢星光大道上,黃柳霜的星星旁邊出現(xiàn)了另一位華人的名字,劉玉玲。
出道時,劉玉玲承受著與黃柳霜類似的亞裔刻板印象,但她堅持了下來。在星光大道留名演講中,劉玉玲說:“如果我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幫助彌合了最初賦予黃柳霜的刻板角色與如今(亞裔獲得的)主流成功之間的鴻溝,我很高興能成為這個進程中的一部分?!?/p>
部分資料來源:揚子晚報、新民周刊、北京日報、南方人物周刊
總監(jiān)制: 呂 鴻
監(jiān) 制: 張建魁
主 編: 許陳靜
編 審:蘇睿 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