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從上海到北京的手寫路線圖之一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資料圖)
江夏從合肥回上海的手寫路線圖之一
23歲的江夏在上海一所民辦學院讀大三。2022年12月,他以500元預(yù)算從上海坐公交前往北京,排解心中苦悶。距離出發(fā)還有兩個月的時候,他染了頭發(fā),因為覺得“大學該有點個人特色了”。他還模仿了偶像柏原崇的造型,挑染了一兩撮金發(fā)。
因為乘公交去北京上熱搜后,網(wǎng)上有人說他“不像大學生,是個騙子,像小混混”。面對非議,他心里很難受,學校為此做過心理疏導(dǎo)。
類似的經(jīng)歷讓江夏想到那個因為染粉色頭發(fā)被網(wǎng)暴的女生,“我是男生,皮厚一點。但她怎么面對這些惡言相向?我覺得她已經(jīng)很堅強了,撐了很久。”
經(jīng)過北京一行,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孤獨”?;丶业娜兆記]有什么不同,看書、備考、做家務(wù)。等到開學,他又坐了公交車從老家安徽合肥返回上海念書,途中歷時四天。
現(xiàn)在,公交車已經(jīng)成了江夏首選的交通工具。跨省的路程,他都會先琢磨公交線路。但凡可行,就在本子上記好,再出發(fā)。采訪當天(2月26日)中午,他正從學校(位于上海臨港大學城)坐公交去舟山小洋山。三小時后他抵達了,海風的潮腥氣透過照片傳來,滿是自由的味道。
“再堅持一下,就能到北京了”
2022年12月12日,即將從上海去北京的前一晚,江夏收拾好了行李。他帶了十幾件衣服、充電寶、壓縮餅干、書和一些常備藥,隨身只穿了一雙鞋,九天沒有換過。
在安徽合肥長大的他從小就喜歡坐公交車。高中去補習班、外婆家,他都坐著公交車在城市里馳騁,靠在窗邊享受著“看風景的自由”。到了上海,能坐公交車到達的地方,他就不會去乘地鐵。和前女友在一起時,江夏告訴她,以后會坐公交車去北京找她?!八敃r覺得不可能。但我說,‘你低估我了,我是特別有毅力的人,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p>
為了緩解失戀的苦悶,完成當時對前女友的承諾,2022年12月13日,江夏從上海臨港啟程前往北京。盡管提前一個一個城市查路線,連綴起來,記在筆記本上,滿滿十一頁紙,但真正去走的時候,還是經(jīng)常找不到站牌。
平常,江夏喜歡讀紙質(zhì)書,用本子記筆記,很少看手機。出發(fā)后也是如此,基本靠本子上記的路線認路,不用手機導(dǎo)航。
江夏留宿的便利店
越往北走,天氣就越冷。江夏沒有想到,在上海過冬的衣服明顯不夠用。身在徐州,他第一次體會到“那種能凍死人的寒冷”,“空氣冷得我受不了,又沒有戴手套,就在風里這樣凍著。在外面走的時候我凍麻了?!鄙踔廉斕焱砩希囊桓脑诒憷炅羲薜牧晳T,住進了小旅館里。一個人在旅館里哭,覺得自己在找罪受。
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每天早上六點左右,江夏起床,寫一兩個小時課程論文,七八點出發(fā)去車站。在車上,他依舊習慣坐在窗邊,拍下風景,再分享到抖音上。看著窗外的景色從城市變?yōu)猷l(xiāng)村,再從鄉(xiāng)村變到城市。
為了防疫,江夏戴了三層口罩,最里面一層是醫(yī)用透氣口罩,外面兩層是N95。十二月中,寒冷與奧密克戎并行,少有人出門。末班公交車上常常只有他一個人,江夏坐到終點站,再去便利店里睡覺。
“店員都挺好的,他們也是打工的,不會管我。偶爾有人問,我就說來旅游的,借宿一晚?!鄙洗髮W后,他就沒再找家里要過錢。因此要“盡量住便利店省錢”。他提前定好了路費500元,最后路費加上住宿,一共花了580元。
山東的司機在他印象中最好客。他們會和江夏聊學習,聊上海,覺得“他能去上海念大學很厲害”。到了晚上,司機會像父輩一樣擔心他晚上睡哪,也會給他指路,“這個地方比較熱鬧,能找到地方住”,還叮囑他“不要再繼續(xù)往前坐了,明天再趕路”。
江夏在南京乘公交車
坐公交車、住便利店、吃壓縮餅干,聽天南海北的師傅聊天。他白天往往在趕路,一直到晚上7點多城市公交車停運,“一到晚上,天一黑,沒有了公交車,我就特別孤獨?!庇绕涫且粋€人坐末班車的時候,這時江夏想起自己:去年都泡在實驗室和圖書館,周圍同學說他“做作,假學習,不自量力”。有同學打游戲,對女生品頭論足,他不想附和。
想放棄的時候,他覺得“再堅持一下就到北京了”。他還沒去看過前女友讀書的那所大學。
孤獨得受不了的時候,江夏就在落腳處看書,是塞巴斯蒂安·巴里的《漫漫長路》。“主角是個很善良的人。為善良也吃了很多虧,但他還是最后堅持下來了,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我也受到啟發(fā)了吧。”
從河北黃驊市到天津的很長一段路沒有公交,江夏拖著行李箱走了三十公里。那是一大片農(nóng)村,接連的土路,偶爾能看見兩三個村莊,小小的,模糊的,觸不可及。
大約七、八個小時后,他終于到了天津。第二天晚上九點半,他坐上了前往前女友所在大學的最后一趟公交,在學校旁邊的旅館住下了,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從來沒有覺得長江這么寬”
江夏和那所大學的校門合了影,覺得心里有塊石頭落地了?!拔以?jīng)答應(yīng)過坐公交車來北京找她?,F(xiàn)在真的實現(xiàn)了?!彼麤]有打擾前女友,一個人去了王府井、天安門廣場和后海,還和抖音上認識的清華網(wǎng)友去了圓明園。在北京待了兩天后,江夏準備回家了。
回家的高鐵車票錢是爸媽打給他的。之前江夏剛到山東,媽媽就看到了熱搜,連夜給他父親打電話,兩人都急得睡不著覺。等到電話接通,他們的語氣反倒平靜了,叫兒子一定要注意安全。
回家的高鐵路過黃河時,他回想起來路,自己是坐船渡過長江的。腳踩在甲板上,看著身旁的江水,他覺得自己真正置身于長江中了?!拔覐膩頉]有覺得長江這么寬過?!?/p>
路過泰山時,近距離觀察泰山,山脈雄偉,在夕陽下靜駐。他忽然很羨慕它腳下“泰山學院”的人。“在這里上學的人很幸福。他們學校后面就是山,那種親近大自然的感覺,是我在上海感受不到的?!?/p>
返程回合肥將近五個小時高鐵,江夏在車上似乎看到了很多自己曾經(jīng)坐公交車走過的路?!澳切┕卉囋诼飞吓埽俏椰F(xiàn)在坐高鐵,那么快。幾個小時的事情,我花了幾天時間才完成。但我覺得也不虧,因為我這一路上所有的城市都走過了一遍。遇到了那么好的人。”
車行駛時如同電影的推軌鏡頭,一一回放這九天。2022年12月23日上午,他到家了。
上了熱搜后,江夏的生活沒有什么不同。他在線上考完了自己期末最后一門課,趕完了期末論文,在家看完了《漫漫長路》。他本覺得自己最大的收獲就是,做事不會在意別人怎么想了,“認為只要自己是對的,我就會堅持下去?!?/p>
但現(xiàn)實的一面還是會把這個大三男生拉扯到網(wǎng)絡(luò)漩渦。2月19日,杭州女孩鄭靈華去世的消息從網(wǎng)上傳出,她曾因一頭粉色頭發(fā)遭遇網(wǎng)暴,生前患上抑郁癥,最終選擇結(jié)束生命。對于女孩面臨的困境,江夏深有體會,因乘公交車走紅網(wǎng)絡(luò)后,有人說他“博眼球”,是“小混混”“不像大學生”,還有人質(zhì)疑他是“騙子”。學校老師聽說后,怕江夏想不開,專門給他做了心理疏導(dǎo)。
“我是男生,皮厚一點。但她怎么面對這些惡言相向?我覺得她已經(jīng)很堅強了,撐了很久?!苯挠X得,自己好像也理解了那個素昧謀面的粉頭發(fā)女孩。
“我想坐公交車去更多地方”
3月不到,江夏的考研一輪復(fù)習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的目標是考入上海某知名高校,周圍的同學笑話他不自量力。
“我第一份臨時的工作是高考畢業(yè)后,在工地和同學一起搬磚,和水泥。夏天從早上七點干到晚上六點,很累。一天一百?!逼胀üば郊彝コ錾淼慕倪€為了掙錢當過家教、保安、廚師……后來,他發(fā)現(xiàn)家教最掙錢,做到現(xiàn)在?!白约菏羌媛氝^,才知道父母掙錢多么不容易?!?/p>
去北京的路1200公里,江夏一路記錄了1543個公交站,他還想坐公交車去更多地方,開辟自己的公交車路線。寒假快結(jié)束時,他想到,“既然可以從上海坐公交車去北京,合肥回上海也可以試試。”照例提前規(guī)劃好路線,江夏寫滿了五頁紙,帶著本子上路。與前一次不同,這次沒有帶藥,只帶了必要的消毒酒精。2023年2月13日,他又一次出發(fā)了。
“南方這邊交通很順利,我步行段都很少。天氣好多了,有暖陽照在身上很舒服。”江夏記得,這次最長的步行路段只有1.2公里,位于從南京到鎮(zhèn)江的銜接處。南方的司機大都沉默寡言,不會像北方司機那樣嘮嗑,但依舊會給他指路,告訴他下個車站怎么走。
從無錫到蘇州的時候,他錯過了當天的末班車,便留宿了無錫邊緣的小鎮(zhèn)。在小鎮(zhèn)里逛了步行街,吃了美食,也很開心。雖然第二天因為睡眠不足坐過了站,但他拖著行李往回走,也不覺得累。
江夏路過馬鞍山站
從合肥到上海實際用了五天,食宿共180元,全長650多公里,經(jīng)歷了600多個公交站點。他在馬鞍山停留了半天,見了高中的朋友。又在南京公交車經(jīng)過朝天宮和中山陵時下來看了看。有南大的學生在公交車上認出了他:“哦,你就是那個上熱搜的坐公交車的!”他們加了微信,相約日后坐公交車去拉薩。
江夏想坐公交車去更多的地方。路過那些沒有地鐵、沒有火車的小城鎮(zhèn),公交車還是當?shù)鼐用褡钪饕某鲂泄ぞ摺!拔乙蚕虢璐私o公交車做宣傳,不希望它會隨著時代發(fā)展被淘汰?!彼睦镞€是向往平淡安靜的小鎮(zhèn)生活。
江夏拎著行李等公交車
明年考研結(jié)束,江夏就要啟程坐公交前往下一站了。“去廣州吧,上海之前都是往北的,這次我想往南了,去廣州,再坐跨境公交去香港。”在社交平臺上,他圈起中國的環(huán)海沿線、日本的北海道札幌到鹿兒島、加勒比海沿途的島嶼,旅途從地圖上展開,仿佛近在眼前。